级别: 圖文專員
UID: 1459784
精华: 0
发帖: 89653
威望: 0 点
金钱: 210926 RMB
贡献值: 147 点
注册时间: 2020-09-01
最后登录: 2024-12-01
0楼  发表于: 2024-07-24 00:21

荒地与乐园 作者:不详 转

  小时候,村里总有些地是荒的,然而正是这些荒地,却是我的乐园。

那时种地苦,费劳力,一些老的河道、土埝,坟坊、大坑等不易耕种的地方都那么荒着,没人来种。就是种着的熟地,由于肥力跟不上,到了秋季,还要故意撂荒,做傻汉地。

是荒地,就滋生各式各样的野草,有草,就长养各式各样的虫子,有了草和虫子,荒地就有了生命,充满了无尽的诱惑。

下学了,我到这些荒地里去挑菜。这里有小猪爱吃的马耳菜、大麻花,有小兔子爱吃的叶衣儿、蒲公英。马耳菜因为救过太阳的命,是晒不死的,你把它拔下来晒着,只要它有地方挨着地,就能借着一丁点儿的潮气儿滋长出根来,顽固地活下去。大麻花和牵牛郎是亲姊妹:地里野长的,开着粉白的小喇叭花,我们叫大麻花;院子里种的,花开得大,有深红、粉红、紫、蓝等多种颜色,画里经常有的,我们叫牵牛郎。叶衣儿我们叫它兔子的舅,兔子最爱吃,它和曲曲菜是亲兄弟,叶子都像桃树叶,掐断处会滴白汁,很苦,不同的是叶衣儿的叶子比曲曲菜薄、光、窄小,叶衣儿人不能吃,曲曲菜人可以吃。

说起人可以吃的野菜那就太多了:曲曲菜、马耳菜、蒲公英用开水烫了,可以凉拌做菜;扫帚苗可以馏苦累;甜草根的根像芦苇根,挖出来放到嘴里嚼,有丝丝的甜味;酸地溜的叶子中间都有一片黑红的斑点,传说是刘秀受伤时滴上的血,可以吃,是酸的,酸得牙痒;米布袋剥开来里面真有一袋子像米粒一样的东西,不过吃起来没什么味道。现在想起来,最好吃的,就是甜甜儿,它们有的长得比我还高,果实一嘟噜一嘟噜的,熟了变成黑紫色,像葡萄,也像葡萄一样好吃(那时根本没吃过葡萄,第一次吃葡萄大概是上高中以后的事儿了)。上学识字后,我就想知道它到底叫什么,后来真在一本植物书上找到了,插图和我在地里看到的一模一样,原来它叫龙葵。我母亲的姨姨得了癌症,有人说甜甜儿可以治疗,我们就去地里找,拔来挂到她家墙上晒着,让我老姨吃。龙葵能不能治癌症,我不清楚,但它是药材假不了,因为书上确实写着果实可以入药。我在书上还查到,像地黄根、仓官棘棘(苍耳子)、猪耳朵叶(车前子)也都是药材,可以给人治病呢。

这里好多野草还可以做我的玩具:盘子草(茅草)平平展展地贴着地面向四周长,圆圆的像盘子,它的根须发达,拔是拔不动的,我就用镰刀慢慢地把它剜下来,倒扣到脑袋上,很像书本里钓鱼的老翁戴的斗笠;谷谷莠(狗尾巴草)抽一把回家给了母亲,母亲会给我编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,好像要跑起来;节节草(木贼)可以拽断了又接上,接得很长很长,像孙悟空的金箍棒;把仓官棘棘小心地摘下藏到兜里,晚上看电影时可以往女孩子们的长头发上扔,扔上去就粘住了,很难弄下来。有一次听说大埝上长了一种飞镖草(至今我还不知道它的学名),我就跑多远过去,把它的发干的花骨朵带茎掐下来,当飞镖玩儿,向别人甩过去,就会牢牢地勾在他的衣服上。

最为奇怪的,是在龙王庙台上有一种叫臭蒿子的草,它的根是多年生的,大的非常像人参,但味道又憨又臭。我会把它连根刨下来,在它根须的土里找茉莉蛋,是绿豆大小黑褐色的圆球球,里面有水儿,放到嘴里咬破了,有股怪味儿。我们用它做游戏,当太上老君炼成的金丹。后来知道这是一种叫根瘤菌的东西,有固氮的作用。

但有些草我是不喜欢的。像三棱棘棘、碱碱蓬、拉拉蔓、刺儿菜,都扎人,很讨厌。三棱棘棘扎脚丫子,有时隔着鞋底子都能扎透,痛得钻心。刺儿菜扎手,你越怕他,它扎得你越疼,你真要使劲一把把它攥死,倒不觉得扎。拉拉蔓的长蔓子上净是锯齿一样的小刺,胳膊碰上去,就会拉出一道红爆条,又痒又痛。碱碱蓬又高又圆,扎脸。不过秋后,被铲下的碱碱蓬,会在平展的麦地里被大风吹得咕噜咕噜地滚向远方,很好看。

草丛里的虫子有多少?数都数不清。光是蚂蚱就有十几种:有一拃长的大擀杖(取其形),有草绿和土褐色两种,钻到草里和土堆里很难发现,不过它飞不远,容易捉住;难捉的是特棱棱(取其声,飞时发出特棱棱的声音),它一飞就是几十步、上百步远,甚至远得看不见影子;再有就是个儿小的,有的只有老鼠屎那么大,两头尖尖的,满地都是。兔扎儿(促织、蟋蟀)主要有两种,一是扁头的,一是圆头的,偏头的我叫它警察兔扎儿,像德军军官戴了**,圆头的像是德军士兵戴了钢盔,“胡须”一动一动的,都很神气。不过它们比不过刀螂(螳螂),刀郎挺着大肚子,忽闪着又大又圆的眼睛,舞着两把大钳刀,那才真神气呢。

地里还有好看的老包蝴蝶(可能是它的翅膀很花,像戏台上老包的花脸吧)、花大姐(七星瓢虫),也有怕人的地出溜(蜥蜴)、和蛇。不过儿时我胆子大,敢把地出溜捉住,穿成一串,带回家喂鸡——倒是现在胆子小了,看见这个像壁虎一样的东西,心里瘆得慌。

我就徜徉在这些荒地里,好像忘了自己,直到太阳落山,炊烟袅袅,耳边飘来妈妈悠长的呼唤,才意识到要回家吃饭了。

现在有了机械、农药、除草剂,种地变得轻松,人们有能力推掉土埝,填平大坑,把荒地变为良田。荒地没有了,一些儿时熟悉的野草、昆虫也绝了迹。但是孩子们就失掉乐园了吗?不,不会的,只要是孩子,自有他们的乐园。